王奶奶忽然眼中有了光亮,她抬起头看着顾云霄:“念,念恩,我哥回来了?”

    她有点分不清王念恩和顾云霄,只是喃喃对那个前方那个身影说:“你总算回来了,爸爸妈妈好想你,我也没如你所愿,我劝不了他们,他们都瞒着我偷偷哭,你回来就好了。知道你不在了的那些天,有一只黑色的蝴蝶天天飞我们家,在二老身边不走,爸妈说那是你来看他们。我就跟他们说不是的,你肯定还在。你舍不得我。”

    顾云霄轻声说:“你还记得我喜欢小提琴。”

    王奶奶点点头。

    顾云霄开始问她一些家长里短,王念恩喜欢吃什么菜,听什么音乐,哪一年去的留洋,又是哪一年进的航校。王奶奶竟然一个都没忘记的答着,越答记忆就越清楚。

    王奶奶说着嘟嚷着抱怨:“你的事我都记得。就是你,你自己都不记得你答应过什么。你说有一次你晚上执行任务,飞机飞过月亮,是你看过最大的月亮。你好想有机会让我看看同一个月亮,说等战争胜利了,就向上级申请载我飞上天空,我一直等着。”

    很显然,王奶奶并没有等到这个机会。

    大家都沉默了,没想到顾云霄能唤醒在岁月里昏昏沉沉的王奶奶,勾起那么多往事。

    顾云霄慢慢走回原座位,坐下。王奶奶打量着他,好不容易看清了,失望地感叹:“你,你不是他。”

    “恩,我不是。”顾云霄说:“他有和您说过他的队友吗?”

    王奶奶像是艰难时代里,在米袋里试图掏出最后的几颗米粒一般在漆黑的记忆里搜寻,“他和队伍的人意趣相投。有一次,那时候战争刚刚开始,他们随着军队搬迁逃难,傍晚休息的时候,在一截被炸毁的破城墙下一起演奏了一曲《云雀高飞》,刚好遇见了同样逃难的女作曲家,她邀请他们去当时下榻的客栈,还给他们写了首诗,要谱曲了给他们。他们都很高兴。他和我说,战争结束了,要带他的队友来看我,他的队友都很好,一定有我能喜欢的,你说我老哥这个人话都乱说的……”王奶奶脸上罕见的透着一点温柔的红。

    当然,王奶奶最后也没有等到这个机会,年轻的生命一个个从天上往下掉,生命如火烧云一般,在空中已经燃烧殆尽。

    顾云霄柔声问:“你有见过他们吗?”

    王奶奶无力的笑了笑,承诺失效了数十年,已经不觉得遗憾,只是还有些难过,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又想起什么,指使自己的口吃的孙子去她房间里翻箱倒柜。终于找到了一封信,她道:“这是我老哥给我的最后一封信。”

    顾云霄打开了信,是熟悉的王念恩的字,笔锋险峻漂亮,因为每次出战前,他们都会互相留遗书,所以对彼此的字都很熟悉。

    他看了两眼,本来该念出来,却怕自己控制不住。便递给了旁边的沈山初。

    沈山初没想到他有这一出,一时措手不及,接过来,看了两眼,才念出来:“吾妹。见字如面。最近战事吃紧,没时间给家里来信,只能劳你多陪陪父母,让他们宽心。前些日子,队长牺牲了。我们很难过,最难过的是飘风,因为队长是替他去的。死讯确认后,虽然我们都劝说他,飘风还是坚持自己致电给队长父母。只是不知如何措辞才能让队长父母不那么受打击。飘风想了一天才打的电话。队长母亲接的,队长母亲听了飘风磕磕绊绊的话语后,理解了他的意思,却回得温柔平和;‘我知道了。你们自己也多保重。’

    我们都在飘风身边静静听候,队长母亲就想挂电话了,飘风哽咽制止了,又告诉她队长是替他去的。他会尽全力弥补二老,队长母亲倒是宽慰他:“我知道你们也很伤心,不是你的错。他决定当飞行员的那一刻起,我就知道…”

    她顿了顿,方继续说,“不是你,也会有别人,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。只可惜你们这么年轻,都是好人家的孩子,没得选择,生于这时代。你们都好可惜,也是我们这些长辈不中用。哎……我父亲从小教他‘捐躯赴国难,视死忽如归。’他做到了,我父亲会以他的外孙为荣。”

    队长母亲反而劝他们振作起来,忙着挂了电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