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雨朦朦胧胧间,只觉似有一双手温柔地抚过他的额头、脸颊、手臂与脚踝。这双手的触感并不太熟悉,可也并不陌生,在他的记忆之中隐隐留着某种印痕,一种曾带给他无限安心的印痕。

    他不觉蹭了一蹭那温暖的手掌,然后安稳地睡着了。

    从身体里种下绯针之后,他已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恬适。他对那气息又亲近又向往,隐隐更有些说不清的渴求,于是困倦一退去,他不由自主地便握着了近在咫尺的那只手,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一睁开眼,他就看见柳问。

    柳问见他醒了,在他额头轻轻一弹,笑道:“这么贪睡。”有他在身边,宿雨虽身受绯针又满身伤痛,却不觉都淡忘了,居然有了那闲暇心意微微赧然,又疑惑道:“柳哥哥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

    以宿雨如今的身份自然不能再留在关府之中,即便徐雾来此之后,他也依旧返回皇子府中住着。柳问将唇抵在食指之后轻嘘一声:“我跟踪雁河翻了皇子府的墙头进来的,没人知道我在这儿。”他比了比门外,“那两个人在外面拌嘴呢。”

    宿雨哪能像柳问这般听得清楚,他被柳问激起了好奇心,下了床向门口摸过去。受柳问的暗示影响,他竟也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,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大动静。柳问看他蹒跚着挪向门口的模样,似乎已忘记了连日的不快,不由眉眼微弯。

    宿雨挨在门上,外面两个人低低的说话声同一时刻传入了他与柳问的耳中。

    “少主。”隔了一道门,关雁河的语调听起来尤为波澜不惊,“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大好。”

    徐雾很有一阵儿没应声,宿雨几乎以为他已不在门外时,徐雾轻轻地,含混地问了什么,宿雨听不清。

    关雁河答道:“这我也说不好。长一点的话,兴许还能挨到来年春天吧?短一点,就这一季也说不准。若再折腾折腾,心绪起伏,随时都可能死的。”

    宿雨心下一抖,继而微微茫然。他知道关雁河在说他的死期,如今已至秋日,便是到来年春天也不过半年罢了,他对这一辈子只余留下短短的几个月,竟没有什么真实感。

    迷茫之间,关雁河的话音来得断断续续:“……除非……内功深厚精纯……不世高手……”

    徐雾的嗓音更加哑,宿雨越发听不清了,只听见关雁河道:“我应该知道吗?我可从未想过他对你有这么重要。我不过是兴之所至,想到就玩玩罢了。一件玩意儿,当然越趁手越好,他受绯针之后,我用着好得很不说,祁连寿父子也对他赞不绝口啊。”关雁河甚至笑了起来,他的语调听起来相当愉快,“少主,任谁处在我的位置上,听了我听见的那些消息,都不会想到吧——被你这么对待的人,竟会是你的心上人。”

    宿雨听到徐雾仓惶地笑了一声,心中不觉黯淡。

    “堂兄。”徐雾似被什么呛着,咳了一阵,才缓过来道,“我甘拜下风了。”

    沉默不语的人变成了关雁河,只听徐雾边咳边说:“尊夫人一命换一命救了他,那天起你就预料到了今天。你在他身体里刺入绯针,作弄他蹂躏他,然后告诉我他还活着,让我看见他现在的样子。你暗示我沈未宣可以救他,你赌我不可能抛下现在的他。”

    关雁河淡淡道:“话说得太透,未免没有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没有想到,恰恰相反,恐怕堂兄还太了解我了一些……”徐雾说,“是我没有想到——原来你也会后悔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后悔。只是当年我想要的,柳问始终没有给我。”关雁河竟有了一些兄长的样子,语调极为和气,“一条道走了太久,看不见亮,那就换一条。你也是,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宿雨骤然回头,柳问抱臂倚在床榻一侧,他也许听得比自己更清楚。宿雨细细看着柳问的面容,他似乎并不惊讶,也不怎么伤心,仿佛从一开始就在等待着这么一天。他竟还有余暇对宿雨再次比了噤声的手势,悄声道:“夜深再来找你。”接着他便隐入床后,一两声窸窣后,宿雨知道是他已离开,又听见足音渐近,门扇吱呀一响,徐雾恰好迈进了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