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莛飞策马上山,来到园子门口,不禁“咦”了一声,只见一老一少面对面杵着,活象两根桩子。

    老者一见莛飞,长抒口气“小飞,你回来的正是时候!这娃娃说有东西要亲手交给你爹爹,可一不说是什么,二不说是何人托送,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肯讲,我见他拿的是你的伞,心想他也许认得你,可询问起来,却说不知道给伞的人是谁,连送伞人的模样也没看清,满口没个实诚,就算你爹爹不计较,我也不放心。”

    莛飞看看小蓝,微微一讶,继而面露笑容,轻身跃下马,“老王,伞的确是我送他的。小兄弟,早知你要来这儿,咱们真该同行,我那天很想邀你一起坐坐,可又怕你不肯,你这一路上还顺利么?”

    小蓝不习惯这样的寒暄,伸手将伞递过来,“还给你,我用这么好的伞,倒象是偷的。”

    莛飞听他口气不象心存尖锐,只是不谙世故,长刺扎人都不知道,而老王细心谨慎,脾气又梗,这二人是坚牙咬上冰豆子,两相硌。

    莛飞接伞夹在腋下,将马交给老王,“这小兄弟长途跋涉,甚是辛苦,我带他见爹爹去,敦叔问起来,就说是我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老王摇头,“见你爹,这会儿恐怕不行,今日九阁的正主儿都聚齐了,正在榭里商量事情,还是别去打搅的好,我看你只能等等啦。”

    莛飞喜上眉梢“大伙儿都在?什么事这么要紧?也好,小兄弟,我先带你到园子里转转,等他们忙完了再说,这园子里都是极好的人,千万别拘谨。”说罢一身热情的在前引路,小蓝在他身后两步处跟着,跨进园中。

    园内树木葱郁,闲草镶径,莛飞指着绿影深处的一角阁楼“那是紫阁,管家敦叔和守园师傅们的院子,待会儿到池子边上,就能看到正面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拐上向右的一条岔道,这条路上搭着葡萄棚子,脚步声惊了偷果的松鼠,两个灰身蓬尾的家伙飞身窜开。

    莛飞领着小蓝在葡萄架间绕来绕去,一口气钻出迷宫,头顶一空,眼前豁然亮堂,迎面涌来几波白雾,待雾散开,一潭青冰似的静水横现于前,占据了大半视野。

    小蓝左右环视,只见景色如精绣,处处见神韵,水中有彩影,是对岸木楼台,水中浮孤岛,岛竖玲珑塔,水上跨薄虹,是弯桥架清池,而那断断续续的白雾,是霏雨入池时,氤氤散逸的细微水珠。江南园林,果然美得蚀心腐骨。

    莛飞见小蓝失神,微微笑道“这是澹池,形如花生,分东西两头,以桥相隔,最东边临水那座楼就是咱们刚才瞥了一眼的紫阁,紫阁后面的是赭阁,赭阁后院最大,有三进仓库。”

    小蓝诧异,“仓库?你们园中种稻收米?”

    莛飞摆手,“粮谷是有一些,但不是私仓,除了粮谷还有好多衣裳被褥、杂物用具,都是四面八方的好心人有空捐送来的,由赭阁的方叔叔记册调度,再设法运送到远近各处的受灾危困之地。”

    小蓝思忖“原来这园子以赈灾为任,那这三仓货物才够多少人用?”

    莛飞看出他的疑问,“这三仓是就地应急的,各条水陆要道上还有周转义仓,数量虽然不及官府社仓,却可以保证粒粒粮米用之于民。朝廷虽然推行纳粟助赈,但有些官吏捏造灾情,从监粮折银中分报开销,监守自盗,真到赈灾时往往调拨不济。这些年来,衢园连通江淮捐输渠道,深得信任。小兄弟,你可听过这园子的来历?”

    小蓝摇头。

    莛飞道“此间最早的主人曾是浙闽有名的富商,有一年衢、婺、兰三江大水,淹民无数,毁田万顷,这园子因地势高,在一片泽国中孤兀而出,拯救了兰溪县的大半百姓。”

    “大水持续数月才退,那好心的园主继续收留无家可归的穷人,扶老育幼,治病护弱,结果耗尽家资,自己也在瘟疫中病故,园子自此荒废。不过兰溪人却不曾忘恩,称他为‘衢公’。”

    他伸手一指池中小岛,“东澹岛上的衢公塔就是纪念他的祭祠。如今每到清明,来拜祭的人都必须亲自划舟上岛,以敬衢公大水孤园救济众生之德。如今这园子里,几家共住,按不同的廊柱梁木之色,分为九阁,每阁主人各有所长,只有一样心思是相同的,那便是秉承衢公之志,各尽所能。不过话说回来,大灾乱时,一方一隅究竟势单力薄,只有举国齐心,才最有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