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怀安能被人捧,到底对弹琴还是有些天赋的,不至于当真弹得狗屁不通就有了非一般的自信。他弹得算是不错,然而也只是不错罢了。他于琴道一途,便如蹒跚学步的幼童,便说入门槛都未必,若说也只能说是会罢了。

    然而他本就只是一个纨绔,一个纨绔,能弹出一手不错的琴,那已经算是好了。

    当容绮端坐一处,弹起琴来时,所有的声音,仿佛都歇了。

    他并没有弹跟卫怀安一样的曲子。

    比琴就是比琴,单纯的技艺比拼,因而其中并没有太多情感,那是一首冷硬的,如刀锋一样锐利,仿佛能让人觉察出凛冬初雪寒透骨髓,又仿佛见暗夜里一抹刀刃的锋芒,见水滴凝成冰锥,既危险又冷峻又孤峭——

    并不需要用感情去感染人,更不需要曲子多么动人震撼人心,就如同一个刀客,他只需要关注他的刀是否好用,能否杀人,美观与否便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。容绮的琴与此同理。

    琴原本只能算是他一门不算要紧的御敌手段,在他这些时间的钻研下,他对于琴道了解更深,两相结合下,他对于琴音掌控力更强。

    没有杀意。容绮本也没想要杀死卫怀安。只有无尽的冷意,带着来自精神层面的压制,足以使人思维紊乱,那可以唤起人内心深处最深的惧意,逃不脱,躲不掉,惊慌失措,只能生受。

    这样的琴音只针对于他想要针对的人,旁人只听得脑中一清,却也忍不住心生凛然,失却玩笑之心,肃然相待。

    唯有殷炽,看着容绮,眸色微深,似乎想起了什么,有些失神的样子。

    正在众人皆不敢语,唯恐惊了什么之时,突然另一种琴音,更或者是杂音响起,那像是误触又好像是别的,隐约似什么拉扯抓挠断裂,然而这些声音都没对那琴音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,它似带了一种莫名的魅力,让人退却冰冷,心情沉肃,却又忍不住倾听下去。那杂音消却之后,不过片刻,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,与此同时,琴音铮鸣,如金戈断玉,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众人略带了不满朝那重物落地声的地方看去时,发现竟是卫怀安,他整个人都已摔落在桌下,一时间竟是没有爬起来,一眼看去,只觉得他仿佛手脚都在发抖。他之前弹的那把琴随着他一齐摔落在了地上,琴弦不知何时已断了,他的手指被琴弦划破,血珠滴落,但他似没有察觉一般,只在颤抖的爬起来,便连地上的琴都不去看了。

    他来这里当然也不是孤身一人,只是两人比琴,闲杂人等自然是要站得远一点的,在他摔倒之时,就有人过去帮他把琴捡了起来,然后去拉他,他似乎腿脚发软,在几人的搀扶下才堪堪站了起来,一眼看过去,只觉得他的脸色苍白,额间冷汗潸然,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。

    琴音歇下有人声时,他似乎才从屏息的情况下反应过来,若不是有人搀扶,几乎是要瘫倒在地,他极快的喘着气,像似乎乍然从地狱来到了人间,竟带出几分死里逃生一样的侥幸感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也许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太过狼狈,也太过夸张,谢康还是出声询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我”卫怀安,又畏缩了一下,他极快的看了一眼容绮,白衣琴师端坐在位置上,面前是一把瑶琴,看起来极温和,也极美好,他却仿佛见了恶鬼一样,连退了好几步,回头时目光却正好见着了有人抱着他那把已毁坏了的琴,他似受了极大刺激,一把把琴拍落,琴摔在了地上,砰然作响,一时众人皆寂。

    容绮便也将目光移向卫怀安,见容绮抬头“看”他,卫怀安似乎更显慌乱了,他:“你”他伸了手指,又像是怕会被人剁掉一样,极畏惧也极快的收了回来,而后惊慌失措移开了目光,目光扫过周围的人,想要去寻求一点精神支持,然而无人领会了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比完了。”也许是这样的沉默太过于尴尬,也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奉陪,容绮率先道。

    谢康微愣,而后颔首:“这输赢”

    他话未说完就被打断:“是我输了!自今日后,我再不弹琴!”他像是闭着眼睛般。一气说了这些话,也不再看其他人,而后挣开了搀扶他的人,迈着脚步就要走,刚走出几步,一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吃屎,也幸好他手下的人一直跟着他扶了他一把。然而即便这样,他也没有再回头,径直走了。

    卫怀安走得太爽快,低头也低得太利落,整个过程,十分有虎头蛇尾的韵味。开头闹剧,结尾也是闹剧,即便中途有谢康这样的人物加盟,也并不使这场比试有太多正式的色彩。这也只能算一场闹剧。